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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轉個彎,過後勁

八輕遊台灣,出現這一小段插曲。

2001年初,後勁居民「聽說」中油有意利用高雄廠內的二輕工廠場地,就地興建年產70萬公噸乙烯的輕油裂解廠,以就近供應原料給高雄林園、大社的石化廠商。如此一來,25年遷廠的承諾不僅跳票,且有擴廠嫌疑。就這樣,後勁地區里長辦公室就發出一份「鄉親!您知道中油又要興建八輕嗎?」的文宣。文宣還有多位市議員及里長的簽名。高雄市籍的立法委員陳其邁也「聞風」表達反對中油有意在二輕原址興建八輕。陳其邁認為,此舉不但失信於民,且必招致地方反彈及抗爭。針對這些傳言,中油表示,沒有在二輕原址興建八輕的打算,除非政府有命令,否則中油不會主動推動這種計畫。

從事後來看,在屏東跌個灰頭土臉、又在嘉義演出一齣荒謬劇的八輕,回頭看上了高雄煉油廠,並不只是空穴來風,而是想要測試當地的水溫。

在2002年底,中油公司董事會通過高雄煉油廠「高科技石化專區」案,總投資920億元。在表面上,中油強調是「高科技、低污染」,要發展奈米、生技、半導體、環保等產業;但是實際上,其中有266億是在二輕舊地重建輕油裂解廠,年產乙烯70萬噸,另外也將與中下游石化業者合作投資354億元,改建石化廠。換言之,儘管這個計畫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八輕」的字眼,但是本質上是換湯不換藥,三分之二以上的投資金額仍是在石化業。很明顯地,中油只是想要打著高科技的名號,撕毀25年遷廠的承諾。

後勁是台灣環境運動的聖地之一。1987-1990年間,當地的反五輕運動點燃了解嚴後遍地開花的反污染抗爭怒火。為了化解居民的反彈,政府用盡各種恩威並濟的手段,前者包括15億元回饋基金、承諾25年遷廠、各種限定在地業者參與採購的「睦鄰標」等;後者則是在五輕宣佈動工的9月22日,動用了號稱「美麗島事件之後最大規模」的警方與情治系統人力,全面嚴控反對人士。動工之後就是秋後算帳,在1992年,自救會內部的堅決反對派被以妨害自由罪名起訴、判刑。儘管全國矚目的反五輕運動最後以失敗收場,但是在後勁人的心目中,他們可是很光榮地打了一場保衛家園的聖戰。連同早期的移墾傳說、興盛的宗教信仰,反五輕的運動歷程已經成了為後勁人集體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1994年,五輕完工並且投入生產,後勁居民的處境呢?為了管理政府提撥的15億元回饋基金,中油與地方共同組織了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當地也蓋了一棟新穎的活動中心,裏面有圖書館、幼稚園、游泳池等設備。在以往,後勁人民認為他們政府當「三等公民」,有了這些資源之後,他們似乎也擺脫了這種悲慘的命運,享有比其高雄市民更好的福利。只不過,就如同台灣其他受污染破壞的地區一樣,所謂的「福利」並不是基於現代公民資格的普遍權利,而是一種政治上的便宜行事,純粹是為了補償受害者的「封口費」。

在以往,石化毒害下的後勁社區發生不少現代環境奇觀,包括半夜在家中點蚊香,會引發氣爆,地下水抽上來可以點燃。在五輕興建之後,政府的確投入大筆經費,改善污染。工廠與社區之間出現了六十米寬的綠帶,用意在於減緩工廠帶來的噪音。由於龐大的開發工程利益,引來各方的覬覦,1993年,爆發中油高雄煉油總廠廢水處理工程弊案,多人被依貪污治罪條例的圖利及刑法文書登載不實的偽造文書罪嫌提起公訴。

儘管有局部的改善,後勁居民仍是希望有一天煉油廠能夠遷移,還給他們乾淨的家園。因此,從2004年起,第二波在地環境運動開始浮現,要求政府能真正履行承諾。與十四年前的反五輕運動相比,後勁人獲得了學術社群與民間社團的支持。

首先,在高雄海洋科技大學林啟燦、沈建全教授的帶領下,組織了鄉土環境監測工作隊,與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合作,經過了五年三期的努力,完成了後勁週遭環境的完整調查。有了這些紮實的數據,他們才可以迫使官方採取行動,將中油煉油廠土地也公告為污染場址。

其次,或許是因為後勁人的草莽形象,當年他們抵抗五輕設廠時,大部分高雄市民是漠不關心的。1990年代初期,興起的高雄市民運動主要參與者是中產階級的醫生、記者、教師,他們關注柴山、衛武營等地的保育議題,鮮少關切重工業的污染問題。反污染運動與保育運動互不往來,相互隔離的情況在晚近被打破了,在2007年,地球公民協會成立,在李根政、王敏玲等運動者的努力下,他們試圖引進德國工業遺址的概念,提出來未來遷廠後的可能解決方式。

有了學界與NGO的支持,後勁人反污染的意志將更加難以撼動。2015年之後,這座建於1941年,也風光地躋身為世界前十大的高雄煉油廠,是否會如承諾地全面停工,在目前看來仍是有不少變數。即便如此,後勁人的堅持至少阻止了八輕的到來,無論它是用何種「高科技」的名義來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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